星期天中午，在一本幼教杂志上我看到了一份有趣的测验题——测测你的孩子是否拥有完整的爱，是否拥有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

我急忙叫来儿子，第一部分的题是要求孩子答——“父母中，谁教会你绑鞋带，谁带你放风筝，谁告诉你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儿子握着笔一格一格打勾，每一格选的都是“妈妈”，我的心漾出满满的甜蜜。

第二部分，要求家长选择——“孩子的心事会告诉谁，孩子的性格与谁相近，谁为孩子鼓掌最多......”我不假思索，飞快地打勾,所有的题答完，依旧是同一个答案——“妈妈”。此时的我心中再度洋溢着无限骄傲。

比照评分标准，我乐滋滋地算分，以为会得到最高分，结果出乎意料令我咋舌，我只得了50分，结论更是触目惊心——“您的孩子严重缺乏父爱，这将会影响孩子的心态，造成性格缺陷”。

不错，孩子确实有些内向，也很胆小，我以为等他长大些自然会好，现在才明白，这根本不是年龄的问题，那样疼孩子的老公，从何时起，离孩子越来越远了呢？我苦苦思索着......

是的，那个咋暖还寒的早春，老公抱着才半岁的孩子，兴冲冲地去探访新开的桃花。回来时，儿子的小帽围巾全弄丢了。

当晚，孩子更因此着了凉，发烧呕吐，折腾很久，看着孩子受罪，我足足抱怨了他一个晚上，他也红着眼镜后悔不已。

还有一次，我因为加班，让他照顾孩子半天，孩子却从床上跌了下来，嘴唇肿得老高，额头上碰了一个红肿的大包，这也让我大大地发了一顿脾气。

就在去年，他兴冲冲地带着孩子去划船，结果才刚上船，好动的孩子就落水了，幸而水浅，仅仅湿了衣服，却撞破了鼻子。那一回他也很懊恼，怨自己太笨，天生不会带孩子。

还有，还有......真的是太多太多了，老公一次次失误，一次次被警告，终于，他被那张无形的红牌罚下，再也不敢轻易地靠近儿子。

从此，有关儿子的大事小事我一手包揽，儿子也习惯了事事找妈妈，无奈的老公，不得不接受这种疏离。

有时候，他看着我们的亲密，眼神里尽是羡慕和落寞。

我没想到自己这样辛苦，这样努力，给孩子的却是一份残缺的爱、一个不健康的成长环境。

如果不是这个测验的提醒，我不知道要到何时才会发现，孩子幼年的记忆里已经缺失了最宝贵的东西。

我一身冷汗，把书捧给老公看，他只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这些育儿杂志，小题大做，专门吓唬你这样的人！”

我慎重地告诉他：“孩子的成长，是一次又一次美丽的盛典，而父亲和母亲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人可以缺席！”

我说，从幼儿园到小学，老师们大都是女性，孩子不缺乏母爱。如果父亲不能融进孩子的生活，他童年的世界就只有半片天空，老公不再嬉笑，若有所思。

转眼就是黄昏，外面下着微雨，我鼓励老公带孩子去散散步，我在后面悄悄跟着他们。

雨渐渐大起来，我刚要招呼父子俩，却看见孩子跟着爸爸，肆无忌惮地踩着水嬉戏、叫喊，他们的笑声听来犹如天籁。

这一刹那，我忽然明白，孩子的生命里，不是每一场风，都需要躲进母亲怀里，不是每一场雨，都需要一把慈爱的伞，人生有许多滋味，是必须自己体验的。

小小的感冒、轻微的擦伤，根本无须大惊小怪，更遑论严重到要吊销“父亲”的执照。

又隔些时候，老公带着孩子去度假村玩。3天后孩子回来了，脸晒得黑红，闹喳喳地似一只小麻雀说着，跟着爸爸捉小鱼，爬树，躺在山坡的草地上，看棉花糖一样的白云……

孩子兴奋地说，如果跟妈妈去，一定不许这样玩。

是的，世上做妈妈的总有太多的小心、有太多的不许，老把孩子当花瓣、当珍珠、当最脆弱的瓷器，捧他们在温暖而逼迫的掌心。

在这样的呵护里，我们的孩子又怎么会长成青松，长成盘石，长出百折不挠的勇气？

儿子的胳膊被树枝刮破了，脚也磨出了水泡，连外套都被划了个大口子，听爸爸说，蚊虫的叮咬还让他哭过好几次。

其实，这又算什么呢？疼痛、疲惫、伤心，未尝不是一种收获。而爸爸所给的，就像是钙、是铁、是锌，是生命里不可缺失的养分。

儿子变了，他不再怕黑，不再怕虫子，不再动不动就哭。学校老师说，打疫苗的时候，他平静地站在最前面，有个小女孩，吓得簌簌发抖，他懂得在一旁鼓励她。

面对儿子的变化我备感欣喜，老公却接到通知被调往西部油田，坐火车要2天才到。他和孩子刚刚靠近，又要分开，这一回，更在千里之外。

儿子听到爸爸要走，用漫画书挡住眼睛，轻轻啜泣。我们都没有放弃，在送别的站台上，老公教儿子一遍遍背他的手机号码。

父子俩常常通话很久，那些数字惊人的话音，纠结在我心里生出一丝丝的烦恼来，直到儿子告诉我：“爸爸说，他要听着我长大。”

我的心这才柔软起来，听着孩子长大，在父亲那，像听小苗拔节、花蕊轻扬，春风从窗前呼啦啦地赤足跑过，在孩子那，世上有最爱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耐心倾听他心里所有的声音。

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七天长假原与朋友相约，搭她的顺风车旅游，但是，我临时更改决定去看老公。朋友问我懂不懂计算——一票难求的艰辛、四天旅途的疲惫，仅换得戈壁荒原上三日匆匆的相聚，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朋友是个精算师，她样样都算到了，唯独忽略了一个孩子的感受，这不怪她，因为她还不是母亲。

儿子终于见到了爸爸工作的地方，钻塔、野营房、用电热杯煮的挂面，都让独生子感到新鲜不已，一出门就是茫茫戈壁，牵着爸爸的手，儿子认识了胡杨树、坎儿井，看到了大漠圆圆的落日，甚至经历了一场昏天黑地的沙尘暴。

在回家的旅途中，我为儿子讲故事，他往常爱听小红帽、白雪公主、美人鱼，这次却不肯听了。

他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故事里的人，遇见了困难只会坐着，等别人来救。我要听爸爸讲的孙悟空、鲁宾逊、罗宾汉，在危险时他们会救自己，也会救别人。”

我怔住了，一旁的检票员听见笑了：“爸爸和妈妈，真的不同呢，连讲的故事，都是两样的。”窗外，戈壁与绿洲交织着，有一种特别的风情，儿子，仿佛又长大了一些。

这个秋天，老公又接到通知，要转调哈萨克斯坦。这次，儿子没有哭，他自作主张去邮局买了很多信封和邮票，他与爸爸相约，每周写一封信，把彼此的消息告诉对方。

听儿子骄傲地大声朗读爸爸的信，看儿子坐在灯底下，边边写信，再陪着他去邮局寄信。秋风渐凉，通往邮局的那条路已被落叶染成金黄，仿佛一夏的阳光，锦绣一般重重叠叠地铺陈着，路有多远，阳光就有多远。

我听见，每片叶子都在唱歌，我相信未来的日子里，无论遇见什么，我的孩子都会快乐而勇敢地往前走。

本文作者：刘继荣，作家，教育部中小学课题组专家。本文节选自《坐在路边鼓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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