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真不是那种无私的人,更不是那种文学作品中毫无怨言的那类母亲。
她会抱怨各种事。比如,鸡窝里的鸡蛋被奶奶先掏了,菜地里的冬瓜被奶奶摘走了,孩子成绩不好让她在老师面前丢人,生两个女儿害她在婆婆面前没地位,生了儿子婆婆依然不待见她。
我妈算不上坚强,更不会把事情都咽进肚里。小时候,我经常看见她在跟奶奶吵架后大把抹眼泪,我也看见过她和邻居阿姨诉苦说婆婆一家如何不待见她,让她难堪,直到别人都听得眼泪哗哗。
我妈也不会做饭,要么炒土豆,要么炖豆角,要么拌黄瓜。如果家里来了客人,就只能请外援,事后再送人家点东西当做报酬。
我妈其实一度挺让我失望的。
她每天抱怨,让我很不想回家,就算逃课也只会躲在宿舍;她每天诉苦,让我一有空就往同学家跑;她不会做饭,让我学会了混饭。
其实,我妈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妈是老大,弟弟妹妹没出生的时候,她也是家里的宝贝。
外公是县里的检察官,每天穿着制服上班,虽然性格耿直,但是一年四季不用买衣服,赚的钱都给家里,家里有地,吃的也不用花钱,外婆又懂得节省,倒也过得殷实。
我妈在未嫁人之前,虽然需要照顾弟弟妹妹,但也没操过什么心,每天只是帮外婆种种地,收拾收拾家里。
但自从嫁人后,我妈就变了。我爸是个不会计划的人,有一毛就花一毛,不会做饭又很懒还嘴馋,但极其孝顺,很听奶奶的话。
我妈一方面要照顾家里,一方面还要应付我奶奶、我爸爸还有我姑。
我爸想吃好吃的,可我妈不会做——因为我爸是个“神仙”,从不知道肉卖多少钱一斤,但就是爱吃,这让我妈的饭咋做
我奶奶想有个孙子,但我妈生了两个女娃,这也成为我奶奶跟我妈频繁吵架的原因。这么多年来,旧账总是翻了又翻,我想,这让她感到人生很绝望。
我姑姑也老觉得我妈不上班拖累了我家的经济,这让我妈很闹心。
其实,每个女人从女孩到妈妈,都会经历很多烦恼,只不过我妈做不了大家理想中的那个儿媳妇、妻子和嫂子。
客观地说,我妈会的东西也不少,只是很多家里人没看见而已。
她手很巧。小时跟她上街,看中了哪个款式的衣服,她就扯块布回来,自己按着记忆裁剪,然后用缝纫机做出来。
虽然每次做成的衣服跟见到的都会有些差别,但其实都还挺漂亮的。
我妈也很聪明。虽然从不懂串联、并联,但一个人踩着凳子就能把电线接得好好的。
反倒是我那个业务水平很强,能把班里成绩教到全区第一的爸爸总是把电线接错,有一次甚至还吓得奶奶在院里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我妈动手能力也不俗。家里板凳坏了,都是我妈拿锤子修好,鞋坏了也是她补。
我爸搞不懂胚胎、胚芽的顺序,可我妈却能讲得清清楚楚,因为她从小在地里,这都是她从生活中观察到的,而我爸却是一天到晚抱着书,直到睡觉。
每个人都有两面,一面脆弱,一面能干。只不过,有人在做了妈妈后,选择把能干展示给孩子,而我妈则把两面原原本本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脆弱会给孩子带来什么影响,是不是会让孩子感受到生活的阴暗面因为她自己本来就是什么都还没想好,也没准备好,就做了妈妈。
她们那一辈的父母,也不会买书学习怎么做妈妈,更没有专家可以讨教。
我常常在想,曾经我对妈妈的失望,或许是因为我过于理想化了。
我一直觉得,和睦是一个家庭能带给孩子最好的礼物,但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完美的家庭每个人在哪里出生,既是命,也是运气。
世上哪有完美的妈妈,她也是个普通人,会哭、会怨,有自己的悲喜。
可这就是人啊,是妈妈本来的样子。至少,她对这个世界是真诚的,因为她敞开了自己的一切,毫无掩饰。
她也会时常抱怨我的各种不争气——
你怎么这么笨,连碗都洗不干净,以后谁给你洗碗
你脑子怎么长的,连毛衣都不织,以后穿什么
你怎么连水开都看不出来,以后谁做饭你吃
我不置一词,心里想的却是,碗洗不干净可以买洗碗机啊,毛衣不会织可以买现成的,开水不会烧可以买自动烧水机呀。
她总是有各种担心,那些担心在我看来,其实都没什么必要,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可她总觉得,如果没能教会我们怎么去生活,她就会感到很愧疚,认为是自己的失职。
她从来不会用温柔的语气教给我遇到事情该怎么解决,但我也知道,她之所以那么着急,也是因为担心万一我学不会,将来会吃亏。
她是好心,只是不懂方法,所以,她总是达不到目标。
我有些敏感,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妈妈,可也许,这就是她送给孩子的礼物呢
如今,我年纪也越来越大,每次遇到问题或是麻烦,就会下意识地想,自己是不是也犯了妈妈的错误,一着急就好心办错事。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理解妈妈了。
是的,我们之间曾产生过很多矛盾,因为相互间的不理解,因为担心焦虑,可是,当我只把妈妈看做是一个普通人时,我也释然了很多。
毕竟,她也曾经只是一个会犯错误的小女孩。
妈妈现在也已经老了,还是一样的唠叨,一样的脾气不好,看起来是改不了了,能改的,只有我们自己。
很多时候,理解比爱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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